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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朝向永恒的不朽跋涉

  为什么要读书、读什么书、怎样阅读一本书……这些问题似乎贯穿了教师的整个职业生涯。2021年,“每周推荐”栏目主持者、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教师杨赢推荐了教育、科学、哲学、人文、艺术等类别的书籍,引导教师读者从更多维度理解教育、观察世界、感悟自我,探寻读书之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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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以负熵为生。

  ——薛定谔(1933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

  生命是电子寻找归宿的过程。

  ——圣捷尔吉·阿尔伯特(1937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

  读者可能会困惑,本文是对一年“每周推荐”读书栏目的回顾盘点,为什么要引用与读书看似无关的两位科学家的话。其实,如果我们能从一个不同的认识维度观察,这两句话是对读书意义和价值绝佳的比喻。

  根据热学第二定律,在封闭系统中,能量最终会走向混乱和无序(熵),只有在系统之外吸收物质或能量,才能走向有序(负熵)。物质界的熵是无序和混乱,灵魂的熵则是偏见,一旦头脑封闭,思维必将趋向熵,而读书由系统外重新摄取能量与物质,让大脑重新走向有序。薛定谔说:“生命抵抗熵,抵抗世界万物固有的崩坏倾向。”读书也正是读书人抵御俗世价值崩坏最好的屏障。

  生命的核心要素在于电子的转移,生命利用电子的传递制造和存储能量,而灵魂则通过文字的传递获得能量。电子是宇宙间最孤独的存在,读书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事业之一,然而这种孤独与寂寞中自有生命的大自在和大欢喜。

  为什么要读书

  我们为什么要读书,正如生命为什么要进食。我们是寻找归宿的孤独电子,读书是为了打破封闭系统,获取负熵、获取能量,从更广阔的维度观察世界、感悟自我。科学、哲学、人文、艺术、教育……每当我们多一个角度的阅读,对世界的认识便更加多元和丰富。不同学科从不同维度认知宇宙,万物在根本的范式上是相合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因此,量子物理学家玻尔获得丹麦王室“骑象勋章”时选择了道家的阴阳鱼作为自己家族族徽的图标。科学在古希腊属于人文学科,最终分野而出,归根结底,一切学科都是以人为中心的知识框架。

  科学让我们从客观理性的维度认识自我,这也是今年的“每周推荐”选择诸多科学经典作品的缘故。天文学家、作家卡尔·萨根说:“天文学是一门让人谦卑的学问。”在《暗淡蓝点》中,他以“wearehere”(《我们在这里》)一文,让我们在遥远的海王星边缘,远观地球化作一粒暗淡蓝点,全部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在宇宙的维度下竟是如此渺小,而生活在其上的人类更是如此,在那一刻,我们窥见自身的有限和孤独。

  生物学家尼克·莱恩的《复杂生命的起源》,则让我们的目光由宇宙转回地球,最早的真核细胞——我们的生命之源,源于一个古菌偶然进入一个细菌。偶然和无常是生命的底色,从生物学的角度我们可以看到“生命”这个词的无限宽广:“基因几乎是无限宽容:任何可能发生的,都会发生。”这不也是教育应有的姿态吗?从这个角度反观人类社会、反观教育生态、反观自我,正是我们从封闭系统中消除熵的绝佳途径。

  通过文字理解世界

  世界由原子组成,生命的细胞则由很多分子构成,从原子到分子,再到细胞和神经,而由这些组成的我们——人类,在向内探求的同时,也将眼光投向无限浩瀚的宇宙。从《诗意的原子》到《分子》,再到《复杂的生命起源》《教育与脑神经科学》《暗淡蓝点》,我们阅读科学也是在阅读生命、阅读教育、阅读自我、阅读宇宙,从微观到宏观、由内而外,其中自然呈现了认识的一条理路。

  在这一过程中,我们阅读经典,通过文字理解世界,“语言可能没有办法像量子、电子或者基因那样改变世界……”(彼得·沃森《虚无时代》),但即使是科学,也需要通过文字来扩大我们的经验。同样,文学通过文字使我们沉醉,哲学通过文字让我们学会思考。“词语是至上之物。它们是有思想的”(丹·西蒙斯《海伯利安》)。语言赋予了人类虚构的能力,人类可以想象并不存在的世界,构想比现存世界更好的世界,并通过语言追问世界和自我的意义,人类就这样通过语言建构对世界的认知。因而,我选择了一部虚构小说《海伯利安》,在这部科幻小说中,诗人凭借大脑中仅剩的9个单词便可以编制出辉煌的诗篇。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说:“读虚构类小说能改善你的心灵,能够追求一颗比自己的心灵更有原创性的心灵。”每部虚构文学都是一部心灵史。虚构根植于人的生物本能,人用语言(word)建构世界(world),不断丰富人类的世界图景,滋养人类渴求的心灵。

  无论科学、文学,还是教育……都离不开叙事。叙事(narrative)在拉丁语中有tell(告诉)、relate(关联)、recount(详细讲述)、explain(解释)的意思,远古人类在叙事中构建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连接,给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解释,世界在人的认知中有了意义的图景。叙事让我们走出狭隘的洞穴。而科学从这种叙事中受到了启发,开始从更深的层面追问世界的面貌,分析世界的模式、验证自身认知的真伪。从这个意义上,现代科学和文学叙事底层逻辑是一样的,都源于对世界图景的构建和阐释。

  当然,语言也会遮蔽我们,让我们在有限的系统中变得固执和狭隘。阅读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让我们理解语言可能编织幻象,认识到语言有其界限。阅读让我们认识语言、感受语言,进而反思语言,从语言的抽象世界跳脱出来回到日常,用语言去连接经验世界和理念世界,用开放的思想去阅读,去联结,去走出封闭……

  回顾经典,回归常识

  万物一体,走出单调封闭的单一学科区间,我们回观教育。在宇宙的维度下体察生命,人是宇宙的碎片,但人不能也不该满足于碎片的状态,因而教育应该以全人的视角观照,我们对教育的思考和探索要尊重生命的规律,不要偏离常识。我们在《自由教育的哲学》中看到,如果从婴儿开始就将其看作完整的生命,我们可以看到儿童作为自然生命的本身与这个世界的应对有着成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他的心智是他受教育的工具,但他所受的教育却不能产生他的心智”。儿童生而为人,他生来就是一个完整的生命,而教育则是要尽力全其性灵,要守常,慎创新。教育需要常识,我们不断回顾经典,倾听这些古老而遥远的回声——比如,洛克在《教育漫话》中对惩罚的警惕,朱自清在《国文教学》序中对讲读的辨析——不难发现,我们面对的困境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异。在当下已经被日新月异的资讯和名词淹没的世界,阅读经典让我们更有定力。

  人是宇宙的碎片,我们渴望完整,追求完整,阅读是我们灵魂趋向完整的绝佳途径,是朝向永恒的不朽跋涉。我们从不同的维度进行广泛阅读,阅读经典、阅读自我,获得对生命和宇宙图景更全面的认知。

  这样是不是感觉生命极其有限,故而多了一些焦躁的感觉?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是危险的。因而阅读经典只是朝向永恒,而不是去妄图抓住永恒,像浮士德那样大喊“停一停吧”。因而,诺丘·欧丁在《无用之用》中告诉我们酝酿之必要、徒然之必要,无用的价值在于“抵抗”——图书馆是无用的,阅读是无用的,艺术也是无用的,但它们让我们脱离尘世生活的狭小封闭,以审美性的姿态对抗庸常,对抗僵化,对抗功利,脱离熵增的生命状态,抵抗非人的状态,回到人之为人的本真状态。人要有余裕心,谷川俊太郎在《一个人生活》中说“余裕……也可以说是永恒”;鲁迅在《忽然想起》中警告我们,“在这样‘不留余地’空气的围绕里,人们的精神大抵要被挤小的”,甚至走出书本,走出自己常年生活的封闭空间。法兰西学院院士保罗·莫朗在《旅行》中劝我们去旅行,在异质空间中反观自我的存在,这也是一种另类阅读,用行走阅读世界,阅读自我。

  作家斯坦纳曾说,审美的真理加快了我们的生活,用一种在别处无法企及的方式把瞬间与永恒联系起来。而阅读正是在每一个孤独而美妙的瞬间,以审美性的姿态追求和尝试短暂地触摸永恒。“坚如磐石者被时间摧毁,唯有飞逝者在与时间抗衡”(杜贝莱《罗马怀古》),我们的肉身有限,而阅读以其不朽的跋涉让我们在朝向真理之路上获得巨大的欢欣与充实。

  (作者杨 赢系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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